永世長安     
     

  
   若我非妖,必定守候,白首不相離。
   只因為妖,蒼生皆嘆,思念化為疾。
  
  
(一)
  
  
   「大師,爀兒這是怎麼了?」
  
   穿著華貴的婦人將她的兒子帶到了靜思寺,那是一個我無法踏進的地方,只得在紅色的門檻前來回跺步。
  
   深山裡的寺廟風景正是好,草木郁郁青青,隨風飄搖擺動,我向前,抬起前腳,撥弄那株貓尾草。
  
   「怕是,被狐妖纏上了。」
  
   「怎麼會?大師,您可要救救我兒子啊!」婦人跪著,不斷地磕頭,顫抖的聲音全數傳進我靈敏的耳朵裡。
  
   聳聳耳朵,歷經好幾世的塵世洗刷,一個屈屈僧人怎能輕易收了我?我換了隻腳,開始撥弄另一株生在貓尾草旁邊的小花,妖豔的綻放,那是我第一次見過這麼美麗的花。
    
  「此為他一生中必經之劫難,妖乃天地之氣化成,貧僧無法斷然收了它。」
  
  哼……我悄悄地隱沒在草叢之中,收起張揚的橘紅色尾巴,帶上那朵小花美好的模樣,無聲地走在他們倆人的身後。
  
   花兒,如他那天燦爛的笑容,默默地撕下布衣的一角,綁在我受傷的腿上,在陽光那般溫暖的午後,我靜靜地躺在他懷裡,不時偷看他溫婉笑著,那瞇起的眼睛。
  
   那時,我躺在他的懷裡直到腿上的傷不再滲血。偷偷用了法術,讓傷口的癒合慢一些,這樣我就能待在他的懷抱裡,久到,我以為那樣就會是永恆。
  
   直到我在遠處看著他牽著他的新娘子進門,帶著孩子一塊出遊,佝僂著身軀依偎在她身邊,最後,看著他被裝在棺木裡下葬,入土為安。
  
   一世又一世,不斷地轉生又輪回,我才發現,那個陽光和煦的午後,仍是永恆,不過只是我自己一個人的,不是他的。
  
   此生,他又能記得多少,關於幾千幾萬個平凡的日子,他曾在同樣的地方救了一隻小狐狸。
  
   「哈……」我抖抖耳朵,拉長了身子打呵欠,隨著那個夫人和少年的腳步,來到一戶富貴人家的院子,那是他此生生活的地方,他終是要娶妻生子的。
  
   我找了個陽光曬得到,卻不起眼的角落趴下來,有點累了,休息一下吧?就像在他懷裡閉上眼睛一樣,暖暖的光線照在自己柔順的皮毛上。
  
   就一下子,等我醒了,馬上就追上你的腳步,別走得太遠。
  
  
(二)
  
  
   人說,妖是不流淚的,你信嗎?
  
   睜開眼睛,已是一片荒草蔓延,我這一回又睡了多久?
  
   怕是又過了十幾個年頭。
  
   爺爺說過,靈氣在人間是會耗損的,如果不繼續修煉,靈氣用完了,最終會墮入荒蕪,只有永無止盡的冰冷和黑暗、還有那個失了魂魄的自己。
  
   自然萬物的命運皆是如此,既然被賦予了不凡於一般的力量,也要承擔相對的後果。除非經過天地人三劫,方可化為人,投胎轉世。不過,那是一條漫長、孤單的路。
  
   我起身,抖了抖身上的積雪,沉睡的時間越長,就越能感覺到靈氣的折損。有多久沒有回到山裡修煉了呢?我也數不清了,自從那個少年救了被捕靈夾捉住的自己。
  
   跳上臺階,人去樓空,想來是走得倉促,只帶上了幾件衣物和錢財便離去,珠寶盒被翻得亂七八糟,少年的衣服……還有他妻小的幾件外衣也散落在地。
  
   原來,在我沉睡的日子裡,他已從少年,長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了。
  
   「喂!我們已是最後一批人,再不走,外族就要攻打進來了!」一個男子對著另街道另一邊的房屋大喊。
  
   外族?攻打?
  
   我飛快地跑出屋子,跟上說話男子的步伐,街道明明還是睡著時的那副模樣,卻沒有了人煙,整座空城寂靜得可怕。最後那幾個男子身上背著行囊,一路向北。
  
   那麼他又會去哪裡呢,房子早就已空無一人,也許是早就去避難了。只是……我該如何找到他?
  
   這是我將近千年的日子裡第一次慌亂,我找不到他。
  
   淹沒在茫茫人海之中的他,被我弄丟了。
  
   不是說了別走得太遠嗎……我可是說了要守護你直到你再也無法輪回。
    
   突然想起沉睡的那一天,那朵繽紛的小花。若是有意化為妖,現在也該有點能力了吧?
  
   那麼他有和小花一樣,好好地成長嗎?
  
   我只是想知道你的現在如何,爀兒。
  
  
(三)
   
   
   「爺爺,有什麼法術能夠找到人?」
     
   猶豫了許久,我最終回到了青丘,一片綠油覆蓋著些許的白雪,瀑布小溪依舊泠泠作響,一片和樂安詳,那是我長大的地方。
     
   爺爺趴在那裡,懶洋洋地看了我一眼,「還知道回來?你身上的靈氣已經用掉一半了。」
     
   ……是啊,我還知道回來。只是,我現下沒辦法繼續修煉了,外族攻打在即,我必須守護他。
  
   「爺爺,就當是在煥求您,能不能告訴我找人的方法?」
  
   「呦,你這傲骨的也會有求於我?」爺爺站起身子,化作人形,走向湖邊的小亭子。
     
   我趕緊跟上,也把自身化作人形,一時之間只用雙腳走路,我差點穩不過來自己高挑的身軀,還是扶著一旁的樹木才適應過來。
     
   「我可是好久沒看你化人形的樣子了,好幾百年你都以狐狸的形態活著吧。」
  
   「是的,我有要守護的人。」我慢慢地走到爺爺身旁坐下,堅定地說著。從他救了自己的那一刻,即便是萬劫不復,我也要盡我的全力,保他永世平安。
  
   「值得嗎?他根本不記得你,這樣做,吃虧的終究是你。」爺爺順了順鬍子,空靈飄渺的聲音像是從遠方傳來一樣,卻一字一句地重重砸在我心上。
  
   對啊,他根本不記得我,但是我卻記得他每一世的身影,農夫、店小二、旅店老闆、公子哥,甚至是皇帝器重的大臣,不同的他卻始終沒有失去他標誌的特徵,那嘴角上揚時、眼睛微瞇的樣子。
  
   好幾百年,我不過是想著他那一天,溫婉的笑容。
  
   「他死了這一世,還會有來生,你急什麼。」
  
   半晌,我才緩緩開口,「爺爺,您知道我的願望是什麼嗎?」
  
   「你說說看。」
  
   「我的願望,是保他平安出生,平安死亡。我不想他遭受任何痛苦。」
  
   我只想他是安全地,走完我陪伴他的每一世,即使他不記得我,又何妨?從我以狐狸的樣貌被他救下,我就不奢望他會記得我。
  
   「孩子,這是命數,你無法改變的,固執會害了你。」爺爺嘆了口氣,離開亭子。
  
   我望著爺爺離開的方向,白雪落下,停留在他的髮絲、布衣上,又把他走過的腳印一同掩埋了。
  
   時光就像雪,一個不留神,連同我曾伴著你的足跡也會被撫平,再也無法撼動你的心。
  
   應該是,我未曾撼動過你的心,但你卻像藤蔓一樣,帶著刺,死死地繞在我心上,疼痛卻美麗,幾百年幾千年如出一轍,從未改變。
  
   「是嗎?我知道你會死,但是我只想你好好活到老,平靜地死去。」我換了個方向,看著瀑布終年落入那片湖的樣子,思緒忽然清晰了不少。
  
  
(四)
  
  
   爺爺還是妥協了,他告訴我一個法術,只要有帶著他的味道的東西,就可以召喚天地指路,找到那個人。
  
   「這是他的衣服。」在離開城裡之前,我順手叼走了他的衣物。
  
   「你等著。」爺爺把他的衣服放在地上,嘴裡唸唸有詞,一瞬間,風吹草動,我直覺有什麼事情改變了,卻察覺不出來。
  
   「化回狐狸,大自然會給你指引的。」我點頭,化回狐狸,隨即感受到了一陣涼風往北方吹去。
  
   狐狸比起人形,對於自然的感知更加敏銳。我順著風,路上也不時有小花精或石頭精給自己提示。
  
   爀兒,再等我一下,我馬上就找到你了。
  
  
(五)
  
  
   我隨著指引來到一座城,喧囂的人群陷入恐慌,隨即城邊的一角就被烈火燃燒。外族的行軍速度很快,這裡是距離他生活的城北邊兩百里的城都。
  
   可是,他還在裡邊……
  
   我像是發了瘋似的,衝進了城門,跳上民房的屋簷躲避底下的廝殺,一邊跑著一邊張望,試圖找到那個思念已久的身影。
  
   「束手就擒吧!」有些怪裡怪氣的語調突然從邊邊那戶人家傳來,我悄悄地從角落的地方跳下去。
  
   「你們休想得逞!」
  
   是他!
  
   我沿著牆角來到門口,微弱的哭聲從屋子裡傳來,應是他的妻小躲在屋裡,而他隻身一人,拿著劍,守在大門前。
  
   圍著他的有三個人,而且這宅子外還有大批的敵軍,他即使僥倖殺了這三個人,也是九死一生,他一個人,怎能以一敵百。
  
   三個人沒有多話,拿起劍往他的方向衝,他拼死抵擋,許是從小練過武,他的身手雖然有些生疏,卻也比訓練並沒有特別精良的外族部隊好得多。
  
   刀光劍影中,他被人鑽了空,袖口劃出一刀口子,皮膚綻開,正在血淋淋地滴血,可他還是沒放棄任何機會,才趁機將其中一人放倒在地,手上的劍卻已插入另一人的胸膛。
  
   而剩下的那一人眼見情況不利,一邊往外跑,一邊大聲呼喊著我聽不懂的話。是在求援嗎?
  
   我緩緩地從角落走出來,看著他拿著劍和敵方誓死對峙,本來束起的長髮也因為打鬥而凌亂飄散著,他拿著劍不停地往敵人身上捅去。
  
   在蕭瑟狂怒的風聲中,那細小卻帶著崩潰的氣音傳入我耳裡,他說,我這一生拼了命也要守護柳兒和小辰。
  
   每個人的生活裡都有要守護的人,他有妻兒要守護,而我,只剩他了。頭一次有了自私無理的想法,若是能在他身邊長相廝守的人是我,會有多好。
  
   可惜啊可惜,李在煥,你是妖,他是人。
  
  
   「別想走。」
  
   我幻化成人形,隨手從一旁折了根樹枝,一個箭步擋在那個準備求援的外族人面前,而他似乎是因為我的外貌——近乎白色的長髮和高挑的身軀——而嚇傻了。
  
   「你傷了他,就沒有活命的份。」走得急,沒來得及帶上劍,只好和樹精借個人情了,那根不起眼的樹枝在光芒之中化作一把輕巧銳利的劍。
  
   「你是──」在他話還沒結束之前,我反手一劃,他的喉間便出現一道平整的口子,不斷地往外冒血,就像他剛才傷了爀兒一樣。
  
   我把那個人的屍體放倒,回頭,來到他身邊,「沒事吧?」
  
   「感謝大俠相助,敢問大名是?」
  
   幾百年了,我把他韓相爀的名字印在腦海裡不曾散去,而他卻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。不過還好,至少他並不怕我這副恐怖的模樣。
  
   「李在煥。等等還有硬仗要打,堅持住,為了你的妻兒。」也為了我。
  
   你平安,是我餘生最大之所願。
  
  
(六)
  
  
   「你……是那隻纏著我的狐妖?」我睜開眼睛,想抬手卻發現自己已經變回狐狸的樣子,小小的爪子在他懷裡撲騰著。
  
   心一驚,自己昏厥以前的畫面湧上來。
  
   那些外族人一見到我的出現,便聯合起來,弓箭、長茅,所有的武器全都對準我。深怕在身後的他會受到傷害,面對他們一個一個向前,我殺紅了眼,狠狠地用身子堵住了木門,與他們拼死一戰。
  
   直至死,我也要護他到最後一刻。
  
  
   最終是寡不敵眾,本不想用法術傷人,如此他便會知道我的身分,但為情勢所逼,不得不已。
  
  
   我在他懷裡蹭了蹭他的衣服,像是那個溫暖的午後,他抱著我笑嘻嘻地說了一堆話,告訴我馬上就不會再流血了一樣。多久了?好幾百年前的事就像昨日才發生一樣,那麼熟悉。
  
   「在煥,謝謝你,只是……我可能堅持不了了。」
  
   這時我才發現他的語調不對,氣若游絲的聲音……我跳出他的懷抱,化作人形。
  
   「韓相爀!」我急忙跪在他面前,看著他的唇色發白,身上的布衣也被鮮紅染了色。
  
   我沒有保護好他,而他卻苦苦撐著,在等我醒來給他一個解釋,我用盡生生世世守著的人,怎麼能親眼看著他在我面前逐漸凋零?
  
   「拜託你,再撐一下,我有辦法救你!」
  
   「師傅說……這是我的劫難,是命數,改變不了的。」他的呼吸很平淡,微弱到幾乎已經沒辦法感受到了。
  
   「別說話了,你不會死的!」
  
  
   人說,妖是不流淚的。
  
   「我知道你這輩子……都在守護我,或許上輩子、上上輩子也是,咳……」
  
   可我卻淚如雨下。
  
   「我不喝孟婆湯,千年後,你要找到我……」
  
   不喝孟婆湯,便要跳下忘川河,受盡折磨,直到上千年後才能投胎,不行……他不能這麼做。
  
   我爬向他,緊緊地抱著他靠在牆壁邊上,那逐漸冰冷下來的身軀。我試圖把身上的溫暖傳給那個在我昏迷時同樣守護著我的人,假裝他還是那一個活蹦亂跳的少年、沉穩可靠的男子,而不是現在這樣,了無生氣的他。
  
   你不會有機會走到鬼門關的。
  
   只要我在,你便安好。
  
  

(七)
  
  
   「你知道你做了什麼嗎?」一個怒氣沖沖的聲音對著我的耳朵怒吼,我不情願地睜開眼睛。
  
   怎麼……會在青丘?我看著眼前的景象,這是青丘的爺爺家,我不是已經……
  
   「你拿心換他的命,這已經打破妖界和人間平衡了!」
  
   是啊,我拿我的心,去換他的命,我不能看著他在我眼前斷氣。打破了兩方的平衡,我自知應該受罰,墮入爺爺所謂的荒蕪之中,可是我此刻卻完好地待在爺爺家中。
  
   「爀兒人呢?」我掀開被子,想起身,卻被攔了下來。
  
   「死了。」
  
  
   我拿我的心,換他的命,難道還不夠嗎?我耐著疼,徒手取出自己血淋淋的心臟,再親手把它打入他的體內,連禁忌之術都用上了,怎麼會……
  
   「我說過了,這是命數,你改變不了的。」是輸給了命運嗎?老天做人可真夠狠心的。我洩氣似地一拳砸上牆壁,明明盡了所有,我卻連他的命都不能救。
  
  
   「那我就等吧,等他投胎轉世。」
  
   我的願望,是保他平安出生,平安死亡。我不想他遭受任何痛苦。
  
   若是他真的沒喝下孟婆湯,那麼他現在正在忘川河裡,受盡折磨,看著自己一生之所愛,也許是他口中的柳兒和小辰,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一遍又一遍走過奈何橋,不能和對方說話,對方也不會注意橋底下的他。
  
   靜靜地,被寂寞折磨。
  我區區一隻青丘狐妖,何能何德讓他這麼犧牲呢。
  
  
   終是沒能完成願望,沒有守護好你。
   我只求你永世長安,足矣。
  
  

-FINISH-

 

好啦就是很假掰自以為很會的古風但是根本就失敗哈哈哈哈哈哈哈

非常非常非常非常之短,也許還能再多一些描寫吧,第一次用第一人稱寫完整個文章

其實還有番外,我有答應別人(?)可是生產也失敗了(欸

依然是舊的文自己搬(挖鼻),整個有點來亂XDDDD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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