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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5.
　　
　　
　　李在煥和韓相爀誰也沒有再說話，只是靜靜地坐著，秒針、分針一圈又一圈走過，時針也跨了一大步。他悄悄地把手覆在韓相爀搭椅子上的手，被他冷不防地躲開了。
　　
　　他知道這是必然的，他也以為他做好準備了，卻沒想到心臟還是有種被拉扯的感覺，一點點錯愕而已，不疼的……
　　
　　「小爀，很抱歉以弘彬的身分騙了你。」李在煥的手維持原狀，被韓相爀躲開的樣子。
　　
　　「我知道我很可惡，但是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……」
　　
　　騙子是得不到幸福的。但是騙子，總是還有說實話的權力吧，李在煥的每一句我愛你，都是真心的。
　　
　　「求你，不要躲我……」以李弘彬的身體來流淚，韓相爀看著他聚集眼淚的眼眶，鼻頭紅紅的，還是一陣心疼。
　　
　　不只是弘彬在哭泣，他體內那個自信的小人兒也正在哭泣吧。
　　
　　韓相爀往他身旁靠近，伸手把他抱進懷裡，大手一下又一下撫著他的後背，聽著他埋在自己胸口，那隱忍的抽泣聲，斷斷續續的哭聲裡夾帶著數不清的、細碎的對不起。
　　
　　本來我應該死去的，卻和李弘彬換了身體來騙取你的愛，貪婪地想要從你身上獲得本該屬於李弘彬的東西。
　　
　　對不起……
　　
　　「別哭了。」韓相爀只能說出這一句話。他忽然不清楚現在的他，是因為李弘彬的哭泣、還是因為裡頭那個脆弱人兒的心碎而心疼。
　　
　　好，你說不哭就不哭，你說什麼就是什麼。李在煥輕輕推開他的胸膛，這是他第二次在韓相爀面前大哭，既然他不喜歡，那就不要哭了，不能當個只會落淚的人啊。
　　
　　擦掉自己的眼淚，他起身，小心翼翼地、只敢抓著韓相爀的袖子，走到教堂外，再次面對著粉紅色的花海。
　　
　　李在煥蹲下來，撿了一朵被風吹得掉落在地上的鱗托菊，小小的粉紅色在他的手掌心上，好像還有生命力一般，依舊是柔軟可愛的顏色。
　　
　　他把上頭的泥土輕輕吹掉，撥了撥花瓣，讓它回到掉落前的模樣，起身，輕輕地把那朵花，連同脖子上的項鍊一起，拉過他的手，慎重地放在他手上。
　　
　　兩樣東西在韓相爀寬大的掌心裡似乎都顯得特別渺小，就像李在煥的全心全意，在韓相爀的世界裡都是那麼渺小一樣。
　　
　　鱗托菊的花語是永恆的愛，給你了。
　　那條項鍊是你的心意，也還給你了。
　　
　　全都還你，一樣也別掉了……
　　
　　李在煥不知道為什麼非要弄得像告別式一樣謹慎，他也不確定韓相爀能不能理解這兩樣東西背後的意義，但是，若是韓相爀有心，他會知道的。
　　
　　「記得，我愛你。」李在煥微微踮起腳尖，在他的唇上留下一個吻，韓相爀都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在顫抖。輕輕的，在教堂前最神聖的發誓。
　　
　　韓相爀知道，那是李弘彬身體裡的靈魂。
　　
　　粉紅色的鱗托菊，成片的花海中，他們的離別顯得特別諷刺。
　　
　　這也是第一次，李在煥走在韓相爀的前頭，頭也不回地回到葛瑞絲的屋子裡，韓相爀看著明明是李弘彬的身影，卻搖搖晃晃地，出現了另外一個破碎的影子。
　　
　　李在煥承認他累了，他想逃離韓相爀的身邊了。得不到回應的心，不是韓相爀或是李弘彬能夠理解的。他們是戀人，自己是中途出現、阻礙他們的絆腳石，韓相爀不應該被自己綁著的。
　　
　　只是現在，他要怎麼讓李弘彬回到這具身體裡，再讓自己的靈魂回到病床上那破爛不堪的身體？
　　
　　說實話，他不知道。但是怎麼來的，就該怎麼回去吧？那本小說給他很多的想法，李在煥雖然沒底，但是也想得差不多了。
　　
　　「葛瑞絲太太，能替我把它們寄出去嗎？不要讓我的愛人看到了。」李在煥回到房間，把背包裡的兩張明信片拿出來，交給葛瑞絲。
　　
　　早晨的佛羅倫斯，被填滿了黑色的工整字體，黃昏的佛羅倫斯，只寫了簡單的幾句話。
　　
　　雖然葛瑞絲內心十分好奇這兩張美麗的明信片上頭在寫什麼，這些文字對她來說像是美麗的圖騰，但在看見了他發白的臉色後，也不想打擾他，只好先收下來。
　　
　　美麗的圖騰……對李在煥來說，是咒語啊──讓韓相爀知道一切的咒語。
　　
　　李在煥進到房間，看著每一個角落。昨天晚上他還壓在自己的身上，親吻自己身上的每一寸肌膚，現在的自己也不那麼在意這究竟是誰的身體了，反正最後的結局都是離開，有什麼差別？
　　
　　他抽起筆筒裡的鉛筆，坐在書桌前，翻開那本被自己擺在桌上的小說，他隨意翻了一頁，圈起一個字母，再往後翻，圈了另一個字母。
　　
　　同樣的動作他做了好多次，確認了自己的工作確實完成以後才把書闔上，端正地放在書桌前，確保韓相爀能一眼就看到，接著開始收拾了自己本來就不多的行李，下樓與葛瑞絲告別。
　　
　　「要走了？你的戀人怎麼辦？」葛瑞絲看著李在煥背著背包，拉著行李箱，短短的日子裡，她很心疼這個亞洲來的男孩，明明是和戀人出來玩的，她卻從他的眼睛裡看見太多悲傷。
　　
　　「其實，他不是我的戀人。」
　　
　　李在煥第一次覺得很舒坦，李在煥不是韓相爀的戀人，是實話。
　　
　　拖著行李，其實他也不知道接下來要去哪裡，才向著馬路的方向走了沒多久，後背就被一陣溫熱給包圍著，李在煥知道那是韓相爀，他身上的溫度，在他每一次躺在他懷裡時，都清楚地記住了。
　　
　　「你要去哪？」韓相爀呼出的熱氣打在他的耳朵，因為奔跑而起伏的胸膛緊緊貼著他的後背，他因為覺得癢而躲了躲，卻被韓相爀抓住肩膀翻了過來，強硬地對上他的雙眼。
　　
　　「我說，你要去哪？」他聽得出來韓相爀生氣了，這熟悉的語調自己也聽過很多次──在他身為李在煥的時候。
　　
　　李在煥看著韓相爀的眼睛，他很想伸手撫摸那張他日思夜想的臉，但是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理建設，會再次被破壞吧？最後他只是望向韓相爀光芒漸失、逐漸暗下的瞳孔，嘴巴輕啟，「去沒有你的地方，我會把李弘彬還你的，不要擔心。」
　　
　　我要去沒有你的地方，把心裡那塊空出來、已經獻給你的缺口補好，這樣真正的李在煥醒來時才會是完整的。說我自私也好，不顧你的感受也罷，反正我就是一個騙子。
　　
　　「能不能……別走？」韓相爀的聲音有些顫抖，他直覺他這一走，也許就找不到他了，情緒已經從生氣轉為挫折，李在煥聽得一清二楚。
　　
　　「小爀，我不是李弘彬。」李在煥還是敗陣下來了，輕輕撫摸著韓相爀的臉頰，他想好好記住所有關於韓相爀的細節，手指勾勒著他美好的線條，來到眼角替他擦去累積的淚水。
　　
　　原來韓相爀，也會笑、也會哭的啊……這是身為李在煥時，不曾看過的樣子，看來真要謝謝李弘彬了，他想都沒想過有一天韓相爀會為自己流眼淚，他李在煥何德何能，讓他的愛人為他流淚。
　　
　　「我知道……還是得走嗎？」
　　
　　韓相爀的眼淚確實觸動了李在煥，他最終將一切歸咎於他有著李弘彬的外貌才會如此的。
　　
　　但是李在煥什麼都不要啊，李在煥要的你已經都給了李弘彬了……沒有理由再留下了。
　　
　　「我要怎麼找到你？」韓相爀溫暖的手也覆在李在煥的手上，那股暖流會讓他越來越沉淪的，李在煥一邊警告自己，卻又一邊徹底地把這一刻記下。
　　
　　找我……為什麼要找到我呢？你發現那個人是李在煥的話，會轉頭就走的吧，「你會失望的。」
　　
　　「不，不會的。」韓相爀抱住了李在煥，緊緊地抱住他。那個主動偶爾與自己耍賴撒嬌、成熟又有自信的人兒，到了夜晚心思會特別細膩敏感的人兒，早已不知不覺印在自己腦海裡了，雖然有著弘彬的外貌，但是和他相處時，自己卻想不起弘彬原本的模樣。
　　
　　李在煥沒有推開韓相爀，只是在他耳邊呢喃著：「你還有弘彬。」
　　
　　「我……」韓相爀一時之間被堵得無話可說，他在那個人兒面前說了多少次他愛李弘彬甚至說要結婚？要說傷心的話，他的心應該碎成粉末了吧。他韓相爀有什麼資格說他不會失望。
　　
　　「會找到我的。」其實很明顯啊，只是你從來沒在我身上留心過，我一直都在你身邊。李在煥用他最後的力氣推開了韓相爀，走到馬路上招了台車，往機場的方向去。
　　
　　再不離開的話，自己就會留下來緊緊擁抱他的。韓相爀，也許你沒有那麼討厭李在煥了吧？在你和弘彬的結婚典禮上，記得再對我笑一次，好嗎？
　　
　　而韓相爀就只能拿著那朵鱗托菊，和那枚戒指，看著眼前的李弘彬依舊落寞的身影，坐上車子離開。
　　
　　
　　他們在義大利分道揚鑣，事實上只有李在煥清楚，早在韓國時，他們倆的心就從來沒在一起過。接下來的日子，他到了許多國家去，選了自己喜歡的城市，在那裡待上幾天，按照慣例給自己和韓相爀買了明信片，再往下一個城市出發。
　　
　　給韓相爀的明信片，上頭會寫寫自己的近況如何，雖然他最近腦中閃過像是電視雜訊般的記憶片段的次數越來越頻繁，甚至是自己睡覺時，李弘彬和韓相爀之間的記憶就像跑馬燈一樣，在自己夢中不斷放映。
　　
　　多麼折磨的一件事？夢中的韓相爀永遠是那麼溫柔，牽著李弘彬的手、揉揉李弘彬的頭，把他當個孩子寵著，每一個畫面韓相爀都是笑著的。
　　
　　但是我不想成為李弘彬，我不想看著韓相爀對著他的笑容過活……是時候，要做個了斷了吧。
　　
　　在明信片上，他沒有寫到那些讓他頭疼的片段，也絕口不提自己的身分。他不想讓他擔心，有些事情終究是要成為他記憶中的一個小插曲，不足以掛齒、不值得紀念。
　　
　　雖然不讓韓相爀知道他就是李在煥，就不會讓他失望了，即使這麼說，自己還是給了他提示，就在佛羅倫斯那本關於靈魂交換的英文小說上頭。
　　
　　心裡還是希望他能夠看看自己的吧？
　　
　　人啊，就是那麼矛盾。
　　
　　他不知道韓相爀在自己離開義大利以後是不是直接回到韓國了，但是自己總有一天要回去的，要把李弘彬歸還的。
　　
　　例如現在，他踏上韓國的土地，將近半個月沒有回來的地方，現在看起來似乎有些陌生，吸進去意外刺激的冰涼空氣、呼出的氣在半空中凝結成霧狀，是要進入冬天了。他打了車直接前往醫院，他得看看現在的自己還好不好。
　　
　　來到上次韓相爀帶自己去的重症病房，裡頭住的已經不是自己的身體了，是……怎麼一回事？
　　
　　他緊張地走到醫護站詢問，如果李在煥的身體沒撐住，那一切就進行不下去了，他答應韓相爀的話也做不到了。
　　
　　私心地佔有韓相爀那麼久，該知足了。我會盡全力保住弘彬的身體的，小爀，要記得，和弘彬好好生活。
　　
　　「一個半月前有一個車禍病患叫李在煥，我是他的弟弟，現在他被轉到哪個病房了？」
　　
　　當護士小姐確認身分後，他的心裡鬆了一口氣，只是因為傷勢恢復良好所以轉到了普通病房，但是依然是昏迷的狀態。他趕忙前往護士所說的房間，他要親眼看看自己的身體，才能放心地執行計畫。
　　
　　「哦……寄到了呢。」他看到病床旁的小櫃子上有幾張明信片，都是自己在歐洲時寫的。翻了翻，並不是全部都寄到，才兩週左右的時間而已，很多地方的明信片都來了，唯獨他們旅行的起點——義大利的明信片還沒寄到。
　　
　　李在煥的第一個直覺是葛瑞絲太太忘記了，或者是中途耽擱，更慘的是直接寄丟了。
　　
　　上天在憐憫我嗎？不讓韓相爀太早知道事情的真相。但是李在煥不能一輩子以李弘彬的身體過活啊，對韓相爀不公平，對李弘彬也不公平。
　　
　　他放下那疊明信片，走到自己的身邊，床上的人蒼白得沒什麼血色，他看著病床上的自己，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依然那麼閃亮。嗯……和韓相爀在維奇歐橋那裡買的戒指不知道寄來了沒？當初填的地址是李弘彬的家，回去還得好好收著。
　　
　　能替愛人做最後一點事……雖然悲涼，但是是幸福的。想到韓相爀穿著帥氣的白色西裝，站在紅毯的盡頭等著他美麗的新娘，臉上溫柔的笑容。
　　
　　心裡的波瀾似乎又悄悄掀起。本來站在紅毯的另一端的人是自己呢……轉眼之間就要變成弘彬了。
　　
　　即使心痛得要死了，你離開我也沒關係，只要你幸福就好。你能夠開心，就好。
　　
　　「李在煥，夢要醒了。」
　　
　　他理了理病床上的自己的頭髮，一瞬間，自己和韓相爀在義大利的點點滴滴浮現在腦中，尤其是韓相爀抱住自己、問自己能不能別走的時候。
　　
　　如果你知道我是李在煥……你會留下，或者轉身就走？
　　
　　答案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，因為李弘彬要回來了。李在煥走出病房，打車前往李弘彬的家。
　　
　　時隔那麼久才進到李弘彬的家，對於他家的擺設都有些陌生，這裡還是有人來定期打掃，所以並不算太髒。
　　
　　「你終於回來了……」李在煥站在門口，聽見客廳裡傳來的聲音，身子一陣僵硬，腳像是被釘在原地一樣，動彈不得。
　　
　　我還沒把李弘彬還你，你怎麼就先出現在我眼前了。
　　
　　他倒退著，轉身弄著李弘彬家門的鎖──他要離開，他如果發現了小說裡的秘密，就會知道自己是李在煥，不能連在李弘彬身體裡都被討厭啊，最後那一點美好他想好好保留著，至少等一切恢復原狀再討厭自己吧……
　　
　　太緊張的關係，明明鎖和自己家裡的構造是一樣的，他卻怎麼樣也打不開，只能任由自己被那個溫暖的懷抱包圍著。
　　
　　「弘彬還沒回來吧，但是我猜不到你是誰。」
　　
　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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